在降生十六年后，她才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作为代价所失去的，是前往乐园的资格。
所谓诅咒，本质上和祝福是相同的东西。
……
少女所居住的地方是不会有外人造访的林间小屋中。
早上会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亦或或者沙沙的雨声吵醒。
在床上睁开双眼后，习惯性地看向从缝隙中透出光线的窗帘。接着起身，拉开窗帘，简单整理床铺，洗漱，确认自己的身体情况。
就着清水服用没什么味道用来补充营养的药剂，一边更换外出的衣服一边确认放在桌子上和昨天没什么区别的课题内容。
熟悉到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一成不变的生活。
没有父亲或者母亲这类血亲的存在，所谓的兄弟姐妹也只是名义上的。因为各自降生的理由并不相同，自然也没有住在一起的必要。
独自一人居住并不会感到孤独，生活上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不用担心食物，每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时都能看到桌子上放着明天的药锭，没什么味道，但足够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和营养。
虽说以前也是有正常的食物，像是蔬菜沙拉、火腿和鸡蛋之类的东西，但对少女来说反倒是药锭更为方便。
橱柜的衣服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人拿去清洗并换成新的，房间也不需要自己打扫。
保持原始样貌的森林里没有能够伤人的猛兽，就连狐狸和狼狗都没有，见过的最大动物也不过是被饲养起来的牲畜。
少女以前搬家时远远的看到过一次。
发出没什么含义的哞哞叫声，被称为奶牛，黑白两色的生物。
被那悠闲又满足的声音所吸引，少女短暂停下脚步，驻足看向那群悠闲咀嚼草料的动物。
甩着尾巴驱赶蚊虫将头埋进食槽中，就连抬起头的时候嘴里也是不断咀嚼着不断抖动的草根。
不需要考虑食物、不需要考虑未来过去。
啊，这是和自己一样，被其他人饲养着的生物。
认知到本质只需要一瞬间，少女的感想并没有在内心停留多久，内心很快再次被导师特意绕远路经过牧场的不解所覆盖。
她不反对体力活动，但是不必要的体力活动的话只是单纯的浪费。
这与她学到的知识相违背。
假如清晨醒来后发现没有课题的话，少女会选择返回床上静静躺上一天。
对着镜子简单整理衣装后，少女推开门离开残留着温度的小屋。
清晨的林间小路有些松软，踩下去会印出一个又一个的浅浅脚印。
绕过沾着露水的草丛，步行七分钟，少女远远看到了在石质大门前负责警戒的天使。
以及与自己的小屋环境不同，驱逐了自然，钢铁与混泥土共同浇灌而成的灰色森林。
经过只会坐在石头上呆呆看着天空的娇小天使，踩过有着坚硬触感的街道，走进属于自己的矮小工房内，少女来到工作台前。
宽大桌子上与一旁形状不同玻璃器皿格格不入的古朴盒子，少女打开盖子，取出之前分割好的细小兔骨。
洁白的骨头表面十分光滑，摸起来像是柔软的白玉。
将状态良好的兔骨逐个确认后投入到一边石臼中，再轻轻摇晃。
沙沙沙的声音传来，碎骨相互碰撞着分散在石臼的底部。
课题的最后部分所需要的就是将其磨碎投入大釜内，等待结晶的析出。
少女回忆着早上看到内容，拿起带着精致纹路石杵，将其捣入光滑的石臼中。
咚，石杵撞在石臼上发出沉重却又有些清脆的声音。
以及像是悲鸣一样，复数的鸣叫声。
重复过无数遍的动作停了下来，握住石杵的手可以感到石臼底部传来的柔软触感。
意料之外的状况让少女的动作陷入静止中，短暂思考后，她拿出石杵微微俯身看向石臼的内部。
挤压到黑色石壁上小块的碎骨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事物不断推来推去，翻动着。
像是粉末一样的东西在里面发着光，洒的到处都是，有些还粘在石杵的底部。
哭泣的声音不断从底部传来。
是妖精呢，少女观察了一会，小声的自言自语。
夏天是妖精们喜爱活动的季节，它们会悄悄溜出来飞到有人类活动的树林中，躲藏在很少使用的物件中等待着，观察并伺机恶作剧。
明悟到声音的来源后，石杵再次深入其中。
高亢刺耳的虫鸣声再次响起，但随即被沉重的撞击声淹没。
柔软的触感逐渐变得粘稠，小块的碎骨连同逐渐微弱的悲鸣声一点一点地被碾压粉碎，成为洁白细腻的粉末。
少女的头上泯出细细的汗珠，她不喜欢这种像是齿轮一样不断重复的工作。
明明机器能比自己做到更好的。
她见过其他人使用那个精巧而高效的工具，只需要将黑色的插头插入插座中，同样黑色的底座就会亮起小小的绿光。
接着按下几个按钮，让绿光变成红色，银白色金属构成光滑外壁的容器便会发出强烈的轰鸣声，将投入到里面的事物不加区分的全部粉碎。
远比少女动手研磨的更加细腻，更加迅速。
导师没有说过不允许她使用电器，但少女不会产生主动使用这个想法。
说到底她连为何要完成课题都没有思考过。
将骨粉彻底研磨完毕，忽略掉手肘传来的酸痛，少女准备将内容物投入到大釜中时，背后的走廊传来开门的吱呀声，以及导师温和却感受不到任何期待或者失望情绪的声音。
“XXX，今天的课题顺利吗？”
XXX是她的称谓，类似水杯一样。
没有称呼名字的必要，这里不需要名字，就像不需要专门为某个水杯单独命名一样。
不管是少女还是面前的导师，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有的只是或延续或中断的称谓。
称谓便是降生的理由，同时也是生存下去的意义。
少女用点头作为回应，拿起装着骨粉的石臼，取下一旁大釜上的盖子。
施加了魔法阵的炼金大釜依然保持着昨天的温度，浅绿色的液体像是平静的湖面一样，清澈到可以看到大釜黑色的底部。
导师静静的立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少女的动作。
石臼下翻，骨粉如同瀑布一样哀嚎着落入水面，白色的无机物墨水一样在水下扩散着融化，渐渐被同化成浅绿的颜色。
将石臼放下后，少女拿起一旁的长杆，准备进行最后的搅拌。
长杆伸入液体的瞬间，平静的水面突然沸腾起来，大量气泡在长杆进入水中的部分涌现。她快速将长杆拽起来，但已经被腐蚀的只剩下短短一小截，浅绿的液体如今变得像是浑沌的泥水一样。
“失败了呢。”
导师怜悯的语气感受不到失望和斥责，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失败，少女感受这个词，看向桌子上的石臼，没有注意到导师看向自己的眼神。
光滑的石壁上残留着有些黏连的薄薄粉末。
流程没有问题，温度和湿度也都在正常范围内，已经处理过的兔骨和基底溶液也不可能发生排斥反应。
是因为混入了妖精的缘故吧。
少女做出判断后，继续思考着。
如果失败了，就需要找到对应的原因，将其排除掉，防止下一次的失败。
这是从其他导师那里学到的知识。
静静的思考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当她终于想到方法时，导师早已离开，只留下她一人静静站在原地。
溶液的处理需要等到彻底冷却之后，现在只能处理其他部分，回忆着过去学到的准则，少女关上下方大釜的气门，将长杆放进处理区。
简单整理桌面后离开低矮的工房，少女往灰色森林的最深处走去。
她准备去几乎不会有人造访，这片灰色森林中最为高大、古老，被其他人称为城堡的建筑。
只有那里的人能解决少女发现的问题。
……
“想要让妖精彻底消失？”
城堡一样的石质房间有些阴冷，连带着话语都带着寒意。
站在巨大肖像画前的人重复着少女的话语，紫罗兰一样的瞳孔满是疑惑。
会影响到课题，少女这么回答。
对方和导师还有自己不同，是这里唯一有着名字的存在。
少女不知道让妖精彻底灭绝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对方有能力做到。
“确实如此一来就不会被干扰了，但思考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实在是和你太不相配了。”
说着无法理解的话语，对方的脸庞贴近，银雪一般的发丝搔弄着她的脸庞。
“一如既往的搞反了目的和手段，就连本质都弄错了，不管过了多久都没办法让人省心啊。胡闹也要有个限度，现在就只剩下不会放弃这点值得表扬了。”
明明是面对面，但少女却不知为何感觉对方指并不是自己。
后脑勺被轻轻按住，额头与额头被贴在一起，温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似乎要涂抹掉少女存在一样的黑暗。
视野被黑色覆盖，感官麻痹，除了额头上传来的触感外，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在意识中回响。
无尽的黑暗被心跳牵动着，有节奏的鼓动。
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所催促，心脏本能的想要唤醒自己的身体。
可惜急切的只是肉体，灵魂依然未能产生情绪，毫无触动的少女依然选择了静静的等待。
最先恢复感觉的是背部，同伴的衣服透过皮肤带着轻微的压力贴在自己身上。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自己身上，随后身体像是被风吹动一样轻轻摇晃。
然而在意识清醒前，冰冷坚硬的触感就压向自己的胸口。
诅咒你……
与突然被赋予的名字一起传来的，还有庞大的压力。
胸膛和腹部好像摔在地上的鸡蛋一样，被彻底压扁，破碎在在冰冷的石壁上。
手脚砸断，头部被挤压着，像是被捏烂的水果碎裂，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流出来。
同伴之间的血肉混杂在一起，连同皮肤一起被撕扯着，不断被碾压后再被搅动着。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从未听过的语言中，自己的名字不断回响。
尝试发出了求救的悲鸣后，重压反而更加强烈的侵袭着身体。
血肉骨骼都被压在一起，皮肤互相黏连，再也不分彼此。
如同酱汁一样被升起石锤带起，不等滴落就再次砸下。
原本翱翔于天际的翅羽如今折断撕裂，被自己的血液所浸湿。
肉体正在死去，灵魂依旧在哀嚎，每一次求救的悲鸣换来的是更加沉重的撞击。
你……和我们……一样……
最后的话语逐渐离去，身体的感官重新回归。
与独属于自己的名字一起赋予，是对过去的清算。
以及更为的强烈的，对未来的束缚。
温热的触感从额头上离开，失去了力气的少女跌坐在地面上，光滑的大理石传来冰凉的触感，不断降低少女发烫的体温。
汗水湿润了头发，浸透着薄薄的衣服，在如同高烧一般的身体上不断爬行。
理解自己十六年来的所作所为，自己称谓的真正意义的同时，从未经历过的感情如同潮水般不断拍击着自己的灵魂。
起初，是愤怒。
彻底扭曲生命的存在方式，肆意操弄生命，让少女感受到何为愤怒。
那是蔑视一切生命的生物。
然后，是悲伤。
连名字都抛弃，如同草芥一样，为着虚无缥缈的愿望抹杀自己一生，让少女理解了何为悲伤。
那是永远不会得到救赎的生物。
接着，是憎恨。
只要继续存在，悲剧就会重复上演，直到生命的尽头都不会停止，让少女学会了何为憎恨。
那是永远无法脱离这个痛苦的循环的生物。
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接触到空气一样，少女环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断颤动着，发出无声的啼哭。
泪水划过脸庞摔落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如同拥抱恋人一般，身体被对方搂住，手掌轻轻拍打在少女背部。
“恭喜你，诞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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